学习之路

葱地

2021-01-22

       我家的葱地在村前的南山坡,顺山走势,呈梯形。在它左边,有一块葱地,是隔壁老史家的;右边也有一块葱地,是村西头老张家的;对面沟坡上有两块,是老王家的和老李家的。和它们的主人一样,葱地们在这块亘古不变的土地上,年复一年地做着邻居,年复一年,做着春夏秋冬的梦。

       葱地里的葱是头年夏天栽下的。母亲为此赶了一趟十几里外的集,从集上买回一大捆葱秧子,葱秧子筷子头粗细,嫩绿的叶,沾满泥土的根须,散发着清新沁人的气息。

       葱秧子在家里困一困,蔫了,母亲就带上我和姐姐去葱地栽葱。母亲扛了葱秧子拎了粪簸箕,姐姐拎了水筲,我扛起镐头,一家人上了南山坡。

       去年的葱已经开过花,结过籽儿,走完了它生命的历程,只留下一块空荡荡的葱地。母亲歇口气儿,从地那头掉转身,挥镐刨起来。刨几下退一步,刨几下退一步,退到地这头,一条散发着新土潮湿气息的垄沟出现了,笔直的,像打在作业本上的横格。接着就要栽葱了,母亲把葱秧子贴着垄膀儿一侧,一棵挨一棵栽上去,粪簸箕搓了些存在地头的粪土撒在垄沟里,一垄葱就栽好了。母亲拿起镐头再刨第二垄,泛起的土掩盖了上一垄的根须。

       我和姐姐的任务是抬水浇水。拎着水筲拿着水舀子,下到葱地旁边的沟里,沟底上游的石缝里,溢出一股清泉,常年不断地流,跃下石崖,发出欢快的声响,在崖底冲击出一个水潭,圆圆的,大小深浅像口锅。透过清透的水,可以看见锅沿儿青石上的绿苔。这么旺的泉水,一口锅怎么盛得了,顺着锅沿哗哗往外淌。伏在锅沿儿上喝一口,凉的让人打冷战。我和姐姐把水一桶一桶抬到葱地,顺着垄沟把一条条垄灌满,等水渗进去,培土,然后用脚踩实。姐姐不让我踩,嫌我踩得不好看。姐姐脚印叠着脚印,把垄沟踩成好看的花纹,好像巨轮碾压过的痕迹。一排排葱秧子顺着同一个方向躺在垄沟里,像睡梦中的小姑娘,垂着柔顺的绿色发丝。我说栽歪了,都躺着呢。母亲说没事,经一场雨它们就都醒了,到时自己会站起来。

       母亲说的没错,下过一场雨你再去看,所有的葱都站起来,齐刷刷,绿莹莹,像等待检阅的士兵。

       葱在葱地里静静地生,默默地长,经夏到秋,被人遗忘在风来雨去的山坡上。即便到了秋天,被人突然想起,也就是一把镰刀,贴着地皮把它割回来,就着新下来的白菜叶吃几顿菜包饭,剩下的切成段,腌成咸葱。和年根底下的猪肉炖粉条比起来,咸葱算得了什么呢。不过是嘴里寡淡了,用筷子啄上两口,齁咸,下饭。

       再次想起葱地里的葱,是第二年的早春。这时节,杀年猪时的肉没了,存储的大白菜也没了,甚至窖里的那些土豆,也要想想是不是该留下来做土豆栽子。于是饭桌上就寡淡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。

       天还寒,草还枯的,树条还僵硬着,南山沟里冻白的长流水还没融化。但是山坡上的葱地里,每棵葱都冒出绿色的叶子,像一把把小匕首,率先刺破了冰冻的土地,打探着春天的消息。

       等到柳树枝泛出一抹鹅黄,大地里的小草冒出嫩芽,葱地里的葱已经分出了三五笔叶子,粗如手指长如筷箸,这时就到了掐葱的时候。

       小时候我最喜欢去葱地里掐葱了。拎着柳条筐来到葱地,先看看哪棵葱的叶子该掐了,俯身下来,伸出大指和二指捏住葱叶的外缘,自茎处轻轻一个咬合,一根葱叶就到手了。葱叶上布满白色的粉末,仿佛昨天刚刚下了一场霜。捏一捏,外实中空,不敢用力,恐怕它破碎了,自此流入虚空。长大后偶翻《濒湖脉学》,歌诀有云:“芤形浮大软如葱,按之旁有中央空”。芤是葱的别称,芤脉为脉象的一种。想必濒湖山人定此脉象时,一定亲近过葱叶。

       葱地里的葱好像是体会到乡下人日子的疾苦,比着赛竞相生长,隔天再去时,掐掉葱叶的地方已经变成了老皮,新生的葱叶已经长大,长大的葱叶中间,又冒出了新生的葱叶。这个时候人就会有收获的兴奋,就会感觉到什么是生生不息。掐葱,为什么是掐?是谁率先说出了这个意味无穷的词?手指一张一合间,收获中有取舍,取舍中有等待,等待中有绵绵无限的生长空间。

       掐回来的葱叶,成了每顿饭不可或缺的稀罕之物,母亲用它做葱拌干饭,把葱叶切成段,和上酱拌到小米饭里,大姐用它做“葱包饭”,劈开葱叶,抹上酱,附在米饭上,筷子一夹,一个“葱包饭”就做好了;二姐更是创意无限,用它做“葱粽子”,劈开葱叶,做三角形一层层叠过去,叠到最后,一个鼓鼓的粽子形状就出现了,咬上一口,甜中有辣,好不爽口。

       对于姐姐们的做法,我多有不屑,我更喜欢在掐葱时,选一棵硬邦的葱叶,掐头去尾做一只葱哨子,迎着拂面的微风轻轻吹响——

       呜呜呜……山在变绿。

       呜呜呜……水在变暖。

       伴随着轻轻流淌的欢快的哨音,又一个生机盎然的春天来到了……

 

供稿:付久江(三队公司